夜宿藏家乐,昼行险冰川——米堆冰川纪行(老夫老妻走滇藏之十七)2011.6.2-3

 

    05年我们走川西海螺沟时,只坐缆车从空中看了冰川,竟没亲身上去走一走,留下了遗憾;07年去珠峰,准备上绒布冰川,结果因有人在上面打标语闹事,登山活动停止,计划泡汤。这次选走滇藏,冰川情结至关重要,因为有两条美丽的冰川——米堆冰川和来古冰川在这段路上。

    上次聊到我们在米堆村寻找住处,现在接着聊那晚住藏家乐和第二天登米堆冰川的事。

 

    藏家乐之夜

    通过和一位藏民的反复沟通,我们终于明白了,眼前藏家乐之所以锁着门,是因为房子的主人挖虫草和为游客牵马去了,他们晚上6点多就能回来。

    先回来的是个藏族年轻小伙,他刚牵马送走最后一名游客。他左手一个箱,右手一个箱,帮我们把行李从村口拎到他家,一个写着“尼玛旅馆”的藏式木屋里。这栋房子大概有一百三四十平米,

进门后向里走是客厅,

左边一溜四五个小房间是客房。“50元一晚,你们随便住吧!都没人。”实际上,这一晚不仅他家没有别的客人,整个村子也就我们两个游客。

    我们进了第一间,它小且简陋,冲外的墙壁透过铺在上面的花布能发现几处木板拼接不严的缝隙,风一刮忽闪忽闪的,不用说,晚上肯定冷;两张床是自己用木头钉的,坐上去“吱吱”作响。但我们很满意,一是因为它视野极好,凭窗就能欣赏冰川美景;二是因为其干净的程度远超我们的预想,被子、床单不仅毫不油腻,没有酥油味,而且有点像(不敢保证)新换的。我们又要了两床被子和一根蜡烛,因为户外线有什么问题,灯不亮。

    小伙子一边安顿我们,一边到厅里把炉子点着,烧上开水,抽空又到院子里修理鼓捣电线,还给我们准备汤面条(10元钱一碗),可真够他忙的。

    太阳落山后的米堆还真挺冷,小屋里呆不住,好在厅里的炉火已经很旺,尽管烤着前边凉了后边,但毕竟不再浑身透凉。更主要的是这时不仅电来了,汤面条也出锅了,虽然味道绝对是一流的——差,但热气腾腾的那一大盆看一眼就让人从里到外感到暖暖的。我们“吸溜、吸溜”地吃着、喝着,

一只可能被我们的吃相和吃声吸引了的小猫三窜两跳跑到我们俩中间,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让我们的饭桌平添了不少情趣。

    这时几个十来岁的藏族孩子不请自来,那随便劲儿就像进了自家门一样,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围坐在炉边,叽叽呱呱地聊得甚欢(藏语),中间还搬进来一箱饮料,你一瓶,我一瓶,稀里哗啦很快就是一地空瓶子。开始他们要给我们喝,我们以为是酒谢绝了,后来才看清瓶子上写的,竟然是内地产的葡萄汁!这可不是太便宜的东西呀!他们哪儿来的钱这么喝?

    一个大点儿的孩子会汉语,我们聊了起来。原来他是女主人的弟弟,还在上高中。他说自己学习不好,特别讨厌学英文。大部分同学也都对学习没兴趣,逃学是家常便饭。我问为什么逃学?他顿时兴致勃勃:“挣钱,像我姐姐、姐夫一样挖虫草、牵马。我今天还牵了3次马,挣钱,容易!上学,没用!”

    这时年轻的女主人,想必就是尼玛,卷着尘土、寒气和疲劳回来了。她进门和我们寒暄后,直到我们去睡觉,一共只干了两件事。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两件让她很是享受,很是幸福的事。什么事?猜猜看!吃饭?不是。聊天?也不是,尼玛好像不太爱说话。小两口亲热?不对,何况还有外人呢!喝水?靠谱,但不完全对。喝奶茶?对,这次对了。

    她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打酥油、喝奶茶。这不难理解,藏民本来就有喝奶茶的习惯,不过这个时候喝,不仅是个习惯,更是身体驱寒除疲的需要。别说,这第一口奶茶下肚前,她还真有点坐立不安,人似乎还在路上,还没到家;可这香喷喷、热乎乎的奶茶下肚后,你能感到,她的呼吸好像均匀了,身心松弛了。也许朋友你会说,至于吗?可能还真至于。

    小伙子(对不起,还真忘了他叫什么,就是尼玛老公)告诉我们,挖虫草很辛苦。早上天不亮就得打着手电出门,因为路远,要翻两座山,出门晚了,挖虫草的时间就太短了。另外,这个季节还常有雨雪,在山上呆的时间长了很冷。听他一说,我们立刻责问他,这么苦,你这个男子汉怎么不去,让女人去。小伙子笑笑说,我们俩是一人一天,轮换着挖虫草和牵马。但再过几天,就是我一个人去挖虫草了,而且一挖一个月,不回家。因为跟前的山上很快就要挖完了,必须带上干粮和帐篷到更远的山上去,当天根本回不来,那才真苦呢!

    我们听小伙子说话时,那帮大孩子走了,奶茶喝得心满意足的尼玛也开始干她的第二件事。什么事?好了,朋友,别猜了,因为你也猜不着,尽管我刚刚给了你提示。

    尼玛干的第二件事,不对,就像第一件事不是尼玛一个人享受一样,第二件事也不是尼玛一人干的,她老公也参与进来。不过这回不像喝酥油茶,我们沾不上光。第二件是什么事呢?搞卫生,盘库,记账。怎么样?朋友,不光猜不着,听着都有点蒙吧?当然,是我们有意把事情说得复杂了点。

    其实,尼玛只是走到墙柜前,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折叠着的方便面口袋和两把黑乎乎的牙刷,放到灯下的地板上,又从她刚才已经放在地板上的双肩背里同样取出一个用皮筋捆绑着的方便面口袋,自己也坐到地板上,坐到手里拿着一本学生练习簿和一支圆珠笔的老公对面。然后,两人一起开始小心翼翼地搞起了卫生。

对,就是这个样子。

 

    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吗?当然不是打扫房子,他们是在给虫草搞卫生。把新挖的虫草从方便面口袋里倒出来,一根根捏在手里,用牙刷把上面的泥土刷干净。

 

至于“盘库”,就是把前几天挖的虫草也拿出来,和刷好的新虫草放在一起,按大小品质分类,清点。而“记账”,就是把清点的虫草按预估的售价算一算,加一加,记到本本上。

    挖虫草是苦,但把它们攥到手里,想着大把大把的银子换回来,可就是实打实的甜了。尼玛今天挖了16根,小伙子去一般能挖二十几根,运气好的时候有三十几根。在村子里出手,平均一根差不多30元,市场价更高。

我们在芒康也看到一个妇女在刷虫草,她告诉我们,这根大的能卖到百元。

 

    算算看,小两口一天就算平均挖20根,也有600元的进账,一年挖虫草的时间有两个月,就有36000元的进账,加上牵马费,一马一百,一天牵三四趟,就有三四百元。这样的收入当然满不错了。小伙子告诉我们,用这几年的积蓄,他们去年干了两件事(又是两件事),一是花10万元盖了这栋房子。想想看,小伙子23岁,尼玛21,这样的岁数就能自己给自己盖起房子,城里人能行吗?!二是小伙子和村里人结伴去了趟拉萨。别以为这用不了多少钱,他们可是一路磕着等身长头去的,虽然这里离拉萨不远,开车只用两天,他们一磕可就是7个月,沿途还要逢寺必进,逢佛必拜,捐灯钱,添酥油,花费不菲。当然他们心甘情愿,因为一路的辛苦和开销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心灵得到滋养的回报。这种回报一定是物超所值,否则小伙子不会说,过两年他还要和尼玛再走一遭。

    10点多了,小两口还在灯下幸福着,尽管他们还没有吃晚饭,第二天还要早起。我们可是已经顶不住了,回到小屋很快就钻了被窝。虽然风声呼呼,可一人两床被,不冷。

 

 

    三分恐惧、七分疲劳——冰川在我们脚下

    第二天,我们还是早上6点就醒了。撩开窗帘,发现外面在下小雨,冰川方向雨雾茫茫,这让我们也跟着茫然起来。看日照金山没戏倒无所谓,因为已见过多次,关键是如果雨越下越大,道路湿滑,我们当天踏上米堆冰川和晚上赶到来古冰川的计划就要泡汤,而下午去来古冰川的车我们已经预定了,尽管何时来接我们,司机最后还要听我们的电话。不过着急也没用,好在多次出门的历练,让我们起码自以为多少已有了遇事不慌,随遇而安的心境和随机应变的一些能力。

    听见我们在屋里说话,小伙子在外面打了声招呼,他正在等我们起来。原来今天有点事非他办不可,尼玛就又去挖虫草了。小伙子知道我们头天买好了饼干,不用他做早饭,就拎来壶开水,并给我们一把大门钥匙,交代我们走时把钥匙放门框边木板逢里就行。

    见他要走,我急忙问他这雨会一直下,会下大吗?冰川今天能去吗?并再次恳请他帮忙找个向导。他往冰川方向看了看,山虽然还看不见,但云雾散去了一些,冰川上的“熊猫头”也已经露了出来。“雨下不大。”他很肯定。“过去应该可以。”他用了“应该”二字,不是百分百。“向导根本找不到。”完全否定了可能性。找向导的事昨天他就告过我们不行,因为挖虫草钱多,牵马一天几趟,来钱容易,没人愿意费时费力当向导。不过他的回答让我们很高兴,因为头两句话让我们知道今天能去冰川。

我趁势又指着冰川问他:“去冰川是到那里的左边还是右边?”其实我从攻略上很清楚地知道是在右边,只是想确认一下。“右边。”他回答。“是‘熊猫头’那儿吗?” 这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噢……”他提高了嗓门,睁大了眼睛,“那儿可没人敢去!太危险!”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给了最后一个回答。

    小伙子走了,我们啃了些饼干,灌了壶开水,背上背包,兜里揣上攻略,拿上登山杖,打上雨伞,不到8点,也出了门。

(回程时的照片,示意村边往返路

    最初的路是从村口沿着村北的一条小河往西走。显然时间还早,村口静悄悄的,既无游客,也无藏民和马匹。好在我们本来也不打算骑马,步行40分钟的路,要100元,太贵。也许因为睡得不错,也许因为没有嘈杂的人声,这最初的路走起来感觉很是神清气爽,步子也十分轻快。中间必须跨过小河,也是在卵石上蹦蹦跳跳,人就站到了对岸。

    走过村边的田地,进入的是一片树林。树木虽不高大,却也郁郁葱葱,走在其间,既养眼,又舒服。路是往左前方插过去的,中间碰到过两三次岔路,因为没有路标,也看不到冰川,只能凭着感觉走,顶多再看看哪条路马粪多点就顺着那条路走。

穿过树林,路一掉头,径直地往一座小山上去了。雨停了,路虽然有些湿滑,上坡也有点费劲,但有个十分钟也就到了山顶。

 

在路上可以看到一种红色的松果,很奇特。

 

    在山顶的小亭子上,眼前豁然开朗,我们一边喘气,一边四面观望。

回望,是绿绿的米堆村;

 

左右是不错的山景和树林,

 

向前是冰川风貌,满眼寂静,空无一人。跟前山脚下是个冰川湖,可惜天不晴,水不清,雪山和冰川映于其中的倒影看上去也混混吞吞的。

 

    在欣赏美景的同时,我们观察、琢磨和设计着下一步的行动路线。我们上冰川的目标在此基本可以锁定,它当然不是那熊猫头(现在看起来它更像是个有灵性的巨型水母),而是那下面和“渣土堆”之间有点像个大坝似的白色冰带。

    目标的锁定让我有点兴奋,也有点失望。兴奋的是,看来登上冰川,踩踩那白色冰面的愿望今天终于能实现了;失望的是,它有点太近了,过去太容易了。“当然,到了那里,可以顺着往上再走走。”我心里盘算着。

    实话实说,上冰川,老妻不仅兴奋度远没我高,而且多少还有些反对,一是觉得没那么好玩,二是认为太危险,特别是这种没人管理的冰川不像海螺沟,海螺沟有栈道进去,危险的地方有警示。

其实从这里往下几步远就有一个牌子,只是老妻没看到。这是回来时才敢照的一张。

 

    对老妻的反对,我当然是极尽说服动员之能事,因为机不可失啊!特别是我深知,下午要去的来古冰川过于陡峭,是个只能看,不能上的冰川,所以别想着来古是备份,机会只有米堆,必须把握住。

    落实到此时此刻,我层层推进,拿出三招:就是用恳请的语调说,“几千公里都走了,现在还不既来之,则上之,这个愿望怎么也得帮我实现吧”;用大事化小,平淡、舒缓的口气说,“你看,就在那儿,用不了多会儿就到了”,突出它的容易性;用信誓旦旦的声音强调,“坚决执行‘注意安全’的命令,危险的地方不去,小心再小心”。老妻就是老妻,我知道,这几招过去,再勉强,她也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说话算数,太危险的地方不许去!”她说,这当然就是同意的意思。“我保证!”人家那么照顾我,我能不保证吗?何况我也不是真不知道深浅的人。

    目标锁定了,具体路线究竟怎么走呢?我掏出兜里的攻略,上面记着从网友那里获取的上冰川“快捷方式”,即“向右横过第一阶堰坝体,在冰湖右侧穿越乱石上行到冰舌底部,不走弯路约30分钟到冰川”。

    这里的问题出来了,哪里是“第一阶堰坝体”?“堰坝体”应该就是冰碛垄,即由冰川带下的石块堆积而成的垄状堆积。按一些先行者的描述,这里有三道冰碛垄。不知怎么个数法,按我从《中国国家地理》学来的知识判断,也许第一道就是我们脚下的小山向北,也就是向右延伸过去的隆起湖岸。这是个终碛垄,也就是当年冰川流到这里相对稳定,使带下的石块终年累月在此堆积成岗。而随着气候的变暖,冰川融化和退缩,此岗挡住了融水的去路,形成冰碛堰塞湖。同时冰川又形成第二道冰碛垄,就是湖心那小土坝,它下面应是石块。冰川的进一步退缩,出现了第二个堰塞湖。水大时,两湖连成一体。而在湖水的尽头,出现了第三道冰碛垄,也就是远些地方那黑乎乎的大“渣土堆”。

    按照攻略,我们此时应该向右绕过去。这看上去确实是条上好的路线,不仅近,也不用翻“渣土堆”。但当我们仔细观察的时候,好像不那么简单,因为右手过去的湖岸实际上是断开的,湖水从那里下泄,因为远,水流虽然看着不大,但比较急,而且也许是下泄切割的结果,湖岸十分陡直,能否从那里过去很值得怀疑。

    其实,就是侥幸过到了对岸,那山脚边也未必好走,因为山体滑脱得很厉害,滚落的山石不仅在山上划出了数不清的印迹,而且把茂密的森林切割成彼此分离的孤岛。走那里,无疑如同虎口拔牙,危险系数太大了。

而那下边的湖岸,也是几乎垂直,许多地方直接和湖水相连,根本没有落脚之处。最后我们的结论是,那边的路过不去,“渣土堆”是躲不过去的必经之路。

    那网友的攻略是怎么回事呢?我只能怀疑自己三道冰碛垄分析的正确性了。也许是“渣土堆”本身分成三道?权且只能这样认为了。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沿着湖的左岸(路很清楚)先走到“第一阶堰坝体”。

    下山的路没走几步就来到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台,上面有很多马粪,不用说,这就是骑马过来的下马处了。从出门算,我们到这儿走了将近一小时。因为我们边走边照相,加上小亭子上歇了歇,所以比骑马直接过来多了20分钟。

    沿湖的路很好走,除了个别地方有点泥泞。过了中间的土坝,“渣土堆”看得越来越清楚,它明显还在运动中。因为在它的末端,可以清晰地看到冰川崩塌、断裂的横截面,尽管这些截面在时光的作用下,基本都被石渣、灰土染成灰黑色,看起来很像岩石。

    观察这个截面和发挥想象力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它不是就一块大冰这样简单。只要稍微仔细点看,就会发现它实际上是分层的。仅眼前的这个断面,从下往上,就可以看到褐、黑、黄和偏白几个带状层,每个带层中又有无数很密实的纹路层。我猜想,它们应是年轮似的东西,但具体又说不清。也许“色带”反映的是延续数年的气候周期,比如黄色,可能是赶上大火山爆发或小行星撞击地球,飞起的尘埃持续了数年才落定;当然也说不定“色带”本身就是年轮,黄色是赶上山崩带下的泥土,而细纹不过是这一年下的若干场雪和雪水依次浸润渗入泥土中的痕迹……

 

这里插一张我们2010年在西藏卡若拉冰川拍的照片,说明冰川有“年轮”。

 

    说这个“渣土堆”冰川还在运动,明显的例证就是湖里漂着几块大小不等的浮冰,这说明仍有冰块不断地从其上剥落下来。

这些浮冰大的有三四米长,日照已经把它们的表皮搞成了蜂窝状;小的也就和脸盆、饭盆似的,因为能随波逐流,表面已让水打磨得十分光亮,看上去晶莹剔透。

    我们沿着岸边的小路继续走,其实这时完全可以下到湖滩上去走,因为大规模雨季还没到来,加上气温还不算太高,冰川没大量融化,湖水还没涨上来,所以我们走的这个角露出了百十来米的滩地。

 

    过了这个滩地,就开始进入无法回避的“渣土堆”。其实,到了跟前你就会知道,这“渣土堆”上几乎就没有通常我们所说的“土”,要有也是碎石沙;而所谓“渣”,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它们铺天盖地,构成名副其实的乱石岗。每走一步你都要和它们打交道,或者迈过去,或者绕过去,在我们的印象中,反正没有能让你平坦走上三步的地方。实际上,这乱石中也有路,只是我们无从知晓。

    这里是整个“渣土堆”的最左边,头两道石岗都很矮小,也就十米八米高,这儿穿一下,那儿绕一下,我们就来到一个高点。

眼前的小环境和亭子上看的冰川全貌很相似,从上往下,也是雪山、冰碛垄和湖泊,只是这里是个微缩景观,所谓湖泊,只是一浊一清的两个小水塘而已。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下一步该往哪里走?我脑海里总记着要往右横过第一堰坝体的事,所以总惦着往右走。但我们发现,浊水塘的水还在往右延伸和外流,虽然形成的水道不过两三米宽,但我们显然没有本事蹦过去。当然,沿着它往远看,似乎有地方能绕过去,而且有条石岗直接通上去。

然而我们并没有往过走,因为这里处在整个冰碛垄的大断面上,那些大冰块虽然猛一看固若金汤,但实际上很不稳定。

瞧,那断面上有碎石不停地往下滚落,有小水瀑在不断地切割,断面冰下已被水搜空,形成不知深浅的悬冰……

 

    若直接过去走在它们上面,谁知道会不会恰恰因为你的重量改变了原本暂时维持的重力平衡,把冰块踩塌去呢?想都不用想,老妻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样走,我也不想冒被数吨重的大冰块挤压的危险,更不愿“违纪”让老妻不高兴,坏了整个行程。绕就绕一下呗,大不了累点儿!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绕可不是“累点儿”的问题,而是累大发了。

    我们老老实实地沿着清水塘左边靠山的地方绕过去。虽然看着没几步路,但起起伏伏的“渣土堆”走起来很不轻松,刚刚走过大断面,我们就已经呼哧带喘了。

在那里我们停住脚步把气喘喘匀,顺便回望了一下,远山、绿树、湖水,一片寂静。沿着来路,我们一点一点地一直搜索到下马地和小亭子,让我们想不到的是,说话就10点了,竟依然空无一人。这让我们感觉有点爽,有点好玩儿,也有点奇奇怪怪,这偌大的冰川峡谷,竟是只有一个北京老头,一个北京老太自己在里面走!

    绕过大断面,我并没有忘记应走的线路图——向右,横穿,脚下也这样努力着。然而我们实际走出的线路根本不是预想的90度右拐,而是,顶多是,甚至不得不是——45度角的右前斜插。因为右拐面对的石岗硕大而陡峭,少说也有四五层楼高,走起来极其吃力,逼着我们不得不一再地平移,走坡度缓和得多的左面。就这样走走上上,好不容易来到石岗的顶部,本以为可以向右拐了,但一个看起来和前一个没有多大区别的大石岗又横亘在面前。第一道冰碛垄没拐过去,这难道是第二道?管他呢,一共不就三道嘛!谁承想,哪止三道啊?走完一个出一个,再走一个,再出一个,很要体力,很熬人;特别是你不知道前边还有多少个,很打击你的信心。

    但比这更灭杀我们精神和意志的,是恐惧。其实,绕过大断面后,我们,尤其是老妻,恐惧一度消失了一些。因为眼前不再有滚石、落水和悬冰,看到的全是灰蒙蒙的石头堆,安全似乎已不是问题,注意脚下高高低低别踩空,别绊着就行。

    然而很快我们就意识到,这里远非安全之地,在这一片很有几分呆板的灰黑色下面,实际上暗藏着无数的杀机。

    重又把我们心头塞入恐惧的首先就是这个坑。它让我们担心的不是不小心滑倒掉下去,这只要注意慢点走就行;它明确警告我们的是,我们的脚下不是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头,而是全部都是冰。虽然你通常意识不到,但实际上这里也像湖边的大断面一样不稳定,一样可能随时崩塌。

 

后来我们才觉察到,这冰碛垄上的起起伏伏,相当程度上就是这众多断冰层的产物。

 

    虽然这种断冰有的可能是相对缓慢的沉降所为,但瞬时的断裂、崩塌可能是更经常的形式。最可怕的是这种崩塌有时会极为巨大,极其猛烈,极具破坏性。我的攻略上就写下了这样的报道,1988年7月15日深夜,米堆冰川突然跃动,断裂下来的巨大冰川末端冲入冰湖中,使湖水狂涌而出,冲溃湖坝和川藏公路上大小桥梁18座及42公里的路基,使藏东南这条“生命线”中断达半年之久。米堆冰川也因此在我国46298条冰川中,成为两条会“突然跃动”的冰川之一。好在搞攻略这等事老妻总是下交给老夫办,出门前一般也懒得细看,用她的话说,看了也记不住。多亏这“看了也记不住”,否则万一想起来,恐惧瞬间爆发,“突然跃动”,她心理上得有多大负担!

    遗憾的是,写在纸上的东西老妻可以“记不住”,但眼前的断冰和连续出现的几个冰洞对她的刺激则是躲不开的。

    说老实话,我们并没敢走近它。它有多深,无从知晓,但看着它泛着幽光的“犬牙”,看着它薄薄的嘴唇,我们不难想象这张美丽的大嘴有多厉害。当然,更厉害的是那些还闭着嘴的家伙,一旦你进入它的伏击圈,只一口,绝对囫囵下肚,让你踪迹全无。

 

    体力的消耗和恐惧的折磨,让老妻真的有点不想走了。不过真实的状态没有照片这样夸张和严重,这是她看到我的镜头时有意把胯又下沉了一下,把表情又痛苦了一下。

 

    “这下边不知有多少冰洞和冰缝,哪个掉下去都没救!你说上冰川,其实咱们一直在冰川上呢!差不多就得了,见好就收!”老妻的“撤兵论”又拿了出来。“咱们不是要上那白的冰川看看吗?已经走了那么长时间了,估计不远了。”我把“希望”往她那里塞。“什么白的、黑的,上了冰川就行了!白的能有多好看?!”老妻反驳道,但脚下又开始跟上来。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我们联系的去来古冰川的司机。“我已经到了。”他说。“不是说好了下午等我电话再来吗?我们还在冰川上呢!”我回答的时候看了下表,才10点半。“没事,我等会儿!”他说。可怎么会“没事”呢?凡事总先替别人考虑的老妻,这下在劳累、恐惧之外,又多了一个回撤的理由。果然她开口道:“咱们下去吧!别让人家等着!” “他说‘没事’,咱们再走快点就行。”我应付道。“谁知道还有多远呢?别走了!”“咱们走到前面那个坡,如果还看不到冰川,就回。”我妥协着,也坚持着。这既出于无奈,也是相信应该快走到了。

 

我走在前面登上那个坡,但前面还有高点挡着视线。“你别上了!我再过去看一眼,咱们就走。”

    我边冲着还在慢慢往上走的老妻说,边奋力向那最后的希望奔去。人们怎么说的来着?对,成功就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果然,这“再坚持一下的努力”,打破了“一坡更比一坡高”这个自从我们踏上“渣土堆”后就无法摆脱的惯例,终于又看到了早被我们锁定的那段白色。

    不过此时的它已经没有了远观时的大坝样,它完全变成了一条冰雪天河,源头是高高的雪山,中段是决堤而出的冰瀑,下段是狂奔遇阻,在山脚下拐了个弯的冰带,末端是混迹于乱石泥土中的冰舌。

 

    后上来的老妻见到此情此景也很高兴,并默许了我“就近往下上到冰舌”(直奔冰河拐弯处还很远,并要重新上坡,老妻不会同意)的建议,只是提醒我司机还等着呢。

下坡就是痛快,加上心情不一样了,一路连走带跳,不一会就接近了冰舌区。

在这里,厚厚的石堆层不见了,晶莹、水灵的冰层,这儿一块,那儿一块,挡也挡不住地露出来。

 

    作为冰舌的一个明显标志,是可以看到很多较有特色的冰川漂砾。

它们有的很大,鹤立鸡群,唯我独尊;

 

有的虽不那么大,但相亲相聚,看着就像正在行进中的群众游行队伍,秩序不多,热热闹闹。

 

    另外,这里的石头不管大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愿抖擞精神,登高而立。不信你瞧,它们的脚下,往往都有一个冰托,没有的,也可以看出它们只是从上面滑落下来而已。当然,严格说来,不是冰托托起了石头,而是石头“拔起”了冰托,因为冰托只不过是冰川被石头盖住的部分见光少,融化慢,没盖住的部分日照多,融化快的结果。这种举重若轻的功夫说明什么?说明这里的冰舌是鲜活的,仍具有较为平衡的消融能力和托举能力,不似老迈陈旧的“渣土堆”,虽然同样是冰川和漂砾,但已干瘪到几乎不见冰川,只见漂砾。

观察这些冰舌漂砾,我们还有一个发现,就是发现它们虽然相聚热络,但未必是同族同乡。

    在这图中,左边的巨石明显是远道而来的异乡客,它不仅石质不同于当地,而且棱角全无的球状体也告诉我们,它在冰川的搬运过程中曾受到过多少挤压、撞击和研磨。而右边的两块巨石则是“本地人”,它们见棱见方,断裂茬口还新,一看就是从跟前的山上崩塌下来的“新货”。

 

我们沿着冰舌慢慢往上走,穿过漂砾群,

 

只见冰川明显增厚。

 

冰缝大量增加,

 

直到一个足有十米宽的大冰沟挡住去路。

 

    看着眼前那向下倾斜的喇叭口,就知道这冰坑下去肯定上不来。但本能的好奇心却让我有意往前探探,看看下面什么样?深不深?可脚下刚挪两步,老妻就大叫起来:“不许走了!滑下去怎么办?!”其实我不是那种胆大妄为的人,再美的景致,再大的好奇心,也不会让我拿着生命开玩笑。好歹一把岁数了,能靠多近,我心里是有尺度的,尺度是有余地的,而且我已经降低了身姿,并准备匍匐前行。老妻这一喊,我顺从地停住了脚步,何必让她那么担心呢!尽管我觉得她留的安全尺度过大。

 

    脚步止住了,眼睛可不能止住,这还真是一条满漂亮的冰沟。

布满细细纹路的冰坡,

 

晶莹的冰壁,

 

泛着蓝色幽光的冰裂缝,

 

半圆的流线型冰槽,加上冰沟尽头黑白相间的雪山,着实是一幅难得一见的冰雪美图。

 

    这里离熊猫头较近,我多看了两眼,发现它已不似远观那样透着温顺,它那可爱的黑眼圈和黑鼻头,不过是雪崩、冰崩扫荡出的裸露岩石。刚才在“渣土堆”上行走时听到闷雷似的滚滚响声,兴许就是这里发出的。

镜头拉近,更是一片狰狞,那上百米高的巨大冰体完全酥碎,齿状的冰峰立于其间,并不时地往下坍塌,撕咬着所能碰到的一切。想想出门时我还问东家“能不能到此一游”就觉得好笑,这和问“能不能到地狱走一遭”又有什么区别呢?

 

    米堆冰川主峰海拔6800米,一直锁在云雾中,我们无缘目睹它的尊容。好在它下面的小雪峰也不失美丽,特别是目光右移,越过山上的丛林看过去,在阳光的照耀下,从上往下,都是顶级的美景。

雪山——巍峨中有清秀,

 

冰瀑——狂泻中有秩序(阶梯状),

 

有宁静,尤其那蓝色,静静地欣赏,甚至能安神。

 

    看着这美景,我很想贴着山根绕过眼前的冰沟,然后顺着冰川右拐上行一段,但老妻坚决不同意,“冰川已上”是理由之一,但更主要的是她从心底不想让又来电话催问的司机等得太久。想到违背“宁教天下人负我,我绝不负天下人”的老妻原则真会让她很不舒服,我也就打消了原有的念头,服从了下撤令。只是开始走得较慢,直到“悄悄地”往兜里揣了块冰川纪念石,才放开了步子。

    这里交代一下,捡纪念石本身不是“悄悄”的,因为老妻知道我这爱好,并总不忘帮我搜寻,刚刚还塞给我一块她的斩获,一块指头肚大小,像羊脂玉一样润白的小家伙。我“悄悄地”,是因为觅得一块沉甸甸的、手掌似的“大”家伙。行李已不轻,重东西又是人家老妻拿,哪里好意思再给她加码?但这大家伙就像粘在我手上似地扔不下去,它太酷了:通身黝黑,质地密实,把玩起来手感极佳;更令人称奇的是,它表面有很多漂亮的浅条纹,我猜想是“冰川擦痕”。怎么样?美观大方、冰川捡的、有冰川擦痕,这么多优点的纪念石,俺“悄悄”揣一下不为过吧?后来我把它埋在了箱底,直到回家检阅滇藏一路“拾荒”所得时,老妻才惊叹地问这是哪里捡的,她怎么不知道。哈哈!

 

    我们决定不走回头路,而是先尽量顺着冰舌贴山脚走,然后再伺机右拐。冰舌段很短,又是下坡,很快被我们甩在了身后。

    接下来开始一路上行,但脚下的石堆从灰黑色变成了红褐色,中间还夹杂着被连根拔起的树木,一看就是山体滑坡的产物。

 

    当然,我们也没忘了回头再看看冰川。这一看,真感到人的渺小,偌大的冰川,实际上我们才踩了个边。

 

    我们越走越高,视野也越来越开阔,除了“渣土堆”中部的高点,已经可以一览无遗。我们右拐上了“渣土堆”,开始向高点冲击,时而四肢并用,时而迂回绕行。

 

    突然,我们发现侧面300米开外有几个人影晃动,用长焦拉过来,红、蓝色的冲锋衣表明他们也是来玩的,这让我们有点兴奋,毕竟是早上出门后第一次看到的人影。他们显然还没发现我们,有站着的,坐着的,来回走的,感觉像累了在休息,但更像在讨论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主战”、“主退”意见不统一。

    从他们所处的位置看,他们过了大断面后没右行,而是沿着左侧走的。那边没有大石堆要翻,也不那么危险,如果不做细致的攻略,相信这是多数人的选择。但你不能总沿着左边走,因为白色冰川在右边,右拐是迟早的事。他们看来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走到这里已经有些疲劳,加上此时右行全是高大得让人生畏的乱石岗,所以就有人信心动摇了。其实他们有所不知,就算他们下决心走到冰川边,很可能也是只能看,不能上,因为陡滑的冰坡不是无装备的草驴敢涉足的。

    为了让他们能走上正确的路线,我和老妻一起扯开嗓子向他们喊话,挥动手臂示意他们向我们这边走,因为走冰舌才是上冰川的最佳选择。但他们显然没懂我们的意思,还是在那里犹豫不决。我们是爱莫能助了,只好接着走自己的路。

 

    面前的高坡虽然既大又险,但给我们的感觉却出奇地简单,上去了就是的制高点,不仅没有那过了一道又一道岗子的繁琐,还能“一览众山小”。

 

    先几步上去的老妻正在找路,这让跟在后面的我冷不丁看到了一幅有点意思的图景:突现的断崖划出一道倾斜的弧线,把变为一片灰白的“渣土堆”和前方茂密的森林、高远的雪山分割开来,形成巨大的反差。身着红衣的老妻恰好站在中点,身体前倾,脚步迈开,好像正从一个没有生命的蛮荒世界走入另一个世界。

当然,老妻的步子不能从那里迈下去,因为她是站在了一座几层楼高的冰峭壁上。

 

她从右边往下绕,说那边平缓;我从左边往下绕,因为我看到了“久别”的冰碛湖。这一分手,竟好似天涯海角

 

    老妻赶上来后,我们继续向右下行。

 

湖面变得越来越大,但来人依然寥寥。

 

    突然,一个高挑的女孩从我们旁边的一个石堆后冒了出来。她是和男友一起上来的,男友从另一条路下去了。看着她步态轻盈,我问她是否上了冰川,她说太远了,走不动了。

因为还要和男朋友会合,她超到了前面,张开手,一跳一跳地往下走,还不时地回过头来喊:“叔叔、阿姨,这里不好走,下来慢点儿,小心!”

 

    由于有女孩开路,我们走得很省心,并不经意间发现我们已经到了初上“渣土堆”时的那个断头冰附近,而且正沿着一个当时我们不敢从那里上的石垄下去(水塘右侧)。

 

也算故地重游,给累得够呛的老妻再留个影吧!

 

“谁说我累得够呛?”当我们的脚踏上湖岸平坦的滩地时,老妻复活了,走起来雄赳赳的。

 

    越往回走,碰到的游客越多,到小亭子附近,起码有好几十人,还不断有新上来的,但好像基本上都是只在湖边看看就走。我们大概估计了一下,这样的游客占90%,其中70%是骑马往返,20%自己走;除了这90%,剩下的10%游客,5%选择在米堆村口远观雪山、冰瀑,坐等进入的同伴;还有5%上到“渣土堆”,其中1-2%能上到白色冰川。我们就属于这玩兴比较大的1-2%。

    这样估计不是要表明我们怎样“厉害”,我们只是觉得对大部分人来说有点可惜。因为如果有向导,或者选择了正确的路线,起码50%的人能踩上白色冰川。当然,至少要有4个小时的自由支配时间和能克服心理上的恐惧。

    在小亭子那儿,老妻回首用长镜头又照了张冰川。其实,我们没到那里,只到了它的下面。

 

    在我们就要走出去的时候,司机的电话又响了。“一直告他在往回走,怎么那么着急?”我有些不解,因为订车时就告他,只要天黑前到来古冰川就行,我们要住,他的食宿我们负责,现在他也不可能再拉别的活。但最终我琢磨出了他着急的原因,他开始一定以为我们是那到湖边转转就走的90%的游客,只不过没骑马,这样有2个小时就够够的;后来可能想到我们上了“渣土堆”,那一般也就3-4小时;但万万没有想到我们是那1-2%,来回走了5个半小时还多。中午1点半,我们坐上他的车时,我的想法得到了证实。当他听说我们上到了白色冰川,而且是自己去的时,眼睛一下睁大了,半信半疑地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吐出一句话:“我说呢!”

 

 

真心提示

1.仔细想了想,在两种情况下,应该可以直接从湖的右岸过去上冰舌。一是明显的枯水期,湖右岸露出干燥的滩地;二是湖水结冰期(当然要冻得很结实),这时冰川的冰舌也格外长。

 

2.由于技术不好,天气不佳和季节区别,我们拍的照片没完全体现米堆冰川的壮美。为此放几张(包括上面两图)网搜驴友照片,免得朋友看我们的照片提不起气来,被误导。

也许秋景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