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去江南水乡古镇,于是,我选择了甪直,不是奔着她“神州第一水乡”的名头,而是向往那一方温柔和宁静。

《蜗居》里宋思明说一辆好车就是男人的腿,用来通达天地,丈量四方,于是我借着这四个轮子的腿,一步就跨过了长江,到了甪直

看到甪端广场上的,据说一日能行八万里的独角兽,就知道古镇就在前头。

甪直古镇中心区就是两条临河的街,成丁字形,确实也像丁字裤一样又细又迷人。可惜当天正好赶上不知哪个学校组织学生春游,本来就不宽的丁字裤积满了唧唧喳喳的学生,安静的小街一下变成了狂欢节里约热内卢的街头,吵得人头晕。这些新新人类们嘴里塞满各色小吃,流连于商贩之间,仿佛是一下子闯进来的。

我还见到几个长得很提神的女孩穿着和服,站在河边桃树下面拍照,和服下面露出脏兮兮的运动鞋,就有一种想一脚把她们踹下河的冲动。

街头有一只到了暮年狗在享受春日的阳光,一副忧郁的模样,仿佛在思考着下辈子做人还是做狗的问题。只有这么诗意的老街才会有这么忧郁的狗,繁华都市里的狗只会跟在贵妇人旁边撒欢,绝不会思考做人还是做狗这么有哲理的问题。

自从在周庄吃过青团子之后,小雪就对这种糯糯的祖母绿一样的东东情有独钟。镇上做青团子最好的是春香斋,是一家老店,正好赶上手艺精湛的老师傅在,于是我提了两篮子,估计回去之后小雪对我又要亲上加亲了。

早听说镇上有一家茉莉绣庄,庄主陈丽华心灵手巧,绣品在国内国际屡获大奖,所以我留了个心眼,终于看到了茉莉绣庄的牌匾,于是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不大的店铺满满挂着的都是绣品,连我这种艺术细胞比较匮乏的人都能一眼看出其中一幅狮子图绝非凡品,一问,这幅狮子图果然不同凡响,在国际上获过金奖,自然价格也不同凡响,虽然只有一尺见方,但在南通至少能买一平米的房子(想想真是艺术的悲哀,艺术家居然还整不过开发商)。为了能跟美丽的庄主合个影,我花了近两千大洋买了一套荷花图,终于达成所愿。后来仙儿和我说,她和给江泽民绣画像的艺术家合影不过才花了一千大洋。我说,茉莉庄主可是给伊丽莎白女王绣画像的,咱们的江主席和英国女王相比,资历还是差点,所以这两千大洋,值!

茉莉秀庒的庄主

 

我一直都认为在甪直这样的古镇,一定要住一晚上。白天古镇太喧哗,充斥着叫卖与吆喝声,略显浮躁,只有到了黄昏,当河畔的金柳成了夕阳中的新娘,才是古镇最妩媚的时候;当到了夜晚,木舟满载一船星辉,才是古镇最恬静的时候;当到了清晨,昨夜彩虹似的梦揉碎在小河水藻间的时候,才是古镇最清纯的时候。这就像一位古典的女子,白天满是应酬交际,忙忙碌碌,只有到了夜晚,才会与你巴山夜雨,红袖添香。

这次去甪直,最最英明神武的是晚上住在了作文馆客栈。

小河边,驳岸旁,与王韬纪念馆比邻,就是冯斌作文博物馆。博物馆被誉为“甪直博物馆,民营第一家”,馆内收藏有近千本各个年代的中小学语文课本,近五百张中小学生毕业证书。作文博物馆在设计风格上也独具一格,文化与生活相结合,粗看是生活,细看时文化;现代与古代相结合,一步一景,一步一时代。

走进不大的门脸,赫然搁浅在前厅正中的知识船无疑会让每一位免费参观者驻足:它搭载的乘客是造型各异,封面多彩的小学生读物。想当初小学时我已然小览群书,徜徉于知识的海洋,后来认字越多,反而看书越少,每每搁浅于觥筹交错间与灯红酒绿中。

再往前几步就是主人收藏的叶圣陶著作了。这位伟大的教育家不但在这个弥漫着灵气与宁静的小镇上播下了知识的种子,还给后世学人如冯斌老师留下如此集中展示叶公智慧结晶的契机。随手推开叶著专柜右侧的小栅栏,便是主人的作文著作书屋了。书屋出来,天井对面墙上“迷楼”二字让我又一次迷失。信步向前,穿过古藤缠绕的狭窄石廊,“甪直最美的客栈”几个字赫然入目,一进客栈的院子,这边风景独好,我就知道,这就是我今晚住的地方。

院子非常安静,石板铺地,正中一棵花树兀自绿着,树下有一口老井,井绳已经在井沿上磨出条条沟壑,仿佛是刻在老井上沧桑的皱纹。打一桶井水,清冽甘甜,井水就是老井的心,不管岁月如何积淀,不管尘世如何沧桑,井水依然保持清澈,心依然年轻纯净。闲云井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圆圆的老井仿佛深邃的眼睛,看着框在四合院中的天空,看斗转星移,日月经天。


院子东面是一面白墙,右边是耳熟能详的毛主席语录: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青年人就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左边是小学语文的开篇之作: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上坐,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这篇课文我还是二十几年前学过,说来奇怪,小学调皮捣蛋,人见愁神见忧鬼见怕如我,居然能清清楚楚背出这篇课文,反而是伟大领袖的谆谆教导记得不是那么牢。

院子南面是两层小楼,挂着“苏州师范小学”的牌子,里面住着客栈的房东。背面三间客栈,就是我今晚住的地方了。一间的黑漆木门上写着“俯仰两无愧”,这句话打动了我,本来想住这一间,一问房东,说是套房,价格是三间里面最高的,想想问心有愧,觉得对不起门上的五个大字,所以住了另外一间(门上也写了字,可惜没记住)。推开木门,屋内摆设复古,原色的实木床,深色的老式桌子,铜锁扣、铜把手擦得亮亮的,恨不得把它搬去参加中央台的《鉴宝》节目。房间的墙壁上有块墙砖突出来,上面阳刻了一个“燕”字,很有古韵。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头的立柜,里面居然摆着原版的民国时期的小学课本!可惜柜门上了锁,我只能透过玻璃盯着课本流口水,想当初我上学那会可从来没对课本这么感兴趣过。

住在这样的房间里,估计连做梦都会梦回前朝吧。

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格撑开我惺忪的双眼,和房东打声招呼,便走出了客栈,顺便搜刮了一块挂在墙头香喷喷的腊肉。我找了一家面馆,点了具有小镇特色的懊糟面,然后坐在面馆外的河边。早晨的古镇安静祥和,一个游客都没有,镇上的人们在我面前展示出最本真的,最原生态的小镇生活,有人在点小煤炉,有人在河里洗刷木桶,有人挑着担子走过石板路。我希望这样的生活节奏永远不要变,就像身边的小河那样缓缓流淌。

走出古镇,喧嚣嘈杂撞击耳膜,五彩斑斓迷离视线,我一下就被裹入了现代化城市的车水马龙里,一街之隔,镇内和镇外,便已相隔百年,恍如隔世了。